烟袋锅子和鸡毛掸子,不是舍不得多掏钱,憋宝的贪宝不贪财,但是还得观望来人气色,如若此人气运低落,命里担不住财,给多了反倒容易弄巧成拙。

  他踩着踏板晃晃悠悠下了船,招呼朱二面子。两人骑驴上路,朱二面子问窦占龙∶"你到破船上干什么去了?"窦占龙掏出烟袋锅子和鸡毛掸子,告诉他拿一百一十两银子收了这两件东西。

  朱二面子眉毛拧成了疙瘩,坐在驴背上直运气∶"舍哥儿,你是疯了还是傻了?买下那头黑驴,给咱拽出个金碾子,那倒也值了,今天却拿银子买了破鸡毛掸子,这能干什么?散财童子下凡也没有这么败家的!"窦占龙并不跟他掰扯,从原路折返苏州城,也没再投店,径直来到沈老太爷府,让朱二面子在门口等候,自己上去叩打门环。

  门房出来一看怎么又是这个人?不耐烦地说∶"想买东西去商号,想喝酒去酒楼,再来搅扰我们老太爷,我可放狗咬人了!"窦占龙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∶"老兄,你别急着赶我,先拿着银子喝杯茶,再劳你大驾,替我给沈老太爷带句话。"门房接过银子掂了掂,脸色立刻见缓∶"这个……·倒让我为难了,上次带你进去,我就挨了一顿臭骂。老太爷说了,从今往后闲杂人等一概不见。我若再去通禀,只怕连管事的那关也过不了。"

  窦占龙又拿出一锭银子∶"你给管事的这个,让他这么说——骑黑驴的财神爷到了,沈老太爷不但得见我,还会重赏你们!"

  门房半信半疑,却也不嫌银子烫手,硬着头皮进去找管事的。过不多时,角门一开,管事的出来,将窦占龙请入书房。沈老太爷沉着脸在书房里坐着,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窦占龙∶"怎么又是你?"窦占龙道∶"无事不登三宝殿,您瞧瞧这个。"取出鸡毛掸子,捧到沈老太爷眼皮底下。沈老太爷接过鸡毛掸子,揉了揉眼,翻过来调过去地仔细端详。他做了一辈子买卖,走遍大江南北,见多识广,什么东西一过眼,即可辨出真伪,这把鸡毛掸子看似不出奇,实则不然,此物单有个名儿,唤作"七禽掸子",用七禽翎毛扎成,分别是青鸾翎、鹦鹉翎、大鹏翎、孔雀翎、白鹤翎、鸿鹄翎、枭鸟翎,搁到屋子里,一片尘土也不落。

  沈老太爷看了许久,放下七禽掸子、抬头看了看窦占龙∶"既然七禽掸子在你手上,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,你有何打算,尽可直言。"窦占龙说∶"那我不兜圈子了,七禽掸子归您,镇宅的铁盒我拿走,您意下如何?"

  沈老太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吩咐管事的看茶,又把窦占龙让到太师椅上∶"此话当真?你可知道这是我沈家一半的生意?"窦占龙底气也足了∶"我一个做小买卖的行商,在苏州城没根没叶没势力,纵然得了沈家一半生意,我也守不住。您老人家随便找个托词,就能把我挤对走。我不瞒您,您府上的铁盒是一件镇物,据我所知,已在您府上闲置多年了,我换去了自有用它之处,咱们各取所需,两全其美。"

  沈老太爷低下头想了想,虽说乌金铁盒是镇宅之宝,可沈家人财两旺,买卖越做越稳当,哪有什么邪崇?倘若让人用七禽掉子换走沈家一半的生意,那可亏大了。至于这个乌金铁盒,有它不多,没它不少,跟沈家一半的生意比不了。想到此处计较已定,找补了一句∶"你可想好了?"窦占龙道∶"君子一言,快马一鞭。"沈老太爷怕窦占龙万一变卦,到嘴的鸭子可要飞了,忙让管事的捧来铁盒,当场换了七禽掸子。

  窦占龙将乌金铁盒揣入裕裤,大步流星出了沈府。朱二面子目瞪口呆,雇个飞贼也得二百两银子,舍哥儿你只拿一个破鸡毛掉子,说不上三言五句,就换来了沈老太爷的镇宅之宝?窦占龙也挺得意,告诉朱二面子∶"你别看沈大老爷财大气粗不可一世,其实祖辈也是挑着担子做买卖的货郎,之所以能创下这么大的家业,皆因落魄之时,遇见了财神爷显圣!"

  老早以前,苏州城外的乡下有一户沈姓人家,兄弟三人均已娶妻生子,无奈家中仅有一亩薄田,三间破屋,真正是铁锅吊起来当钟敲-—穷得叮当作响。哥儿仁为了养家糊口,结伴做点小买卖,到常州的小作坊收梳篦,带回苏州,再挑着货郎挑子走街串巷四处叫卖。常州的黄杨木梳、象牙篦箕号称"宫梳名篦",描绘四大美人、福禄寿禧、花鸟山水之类吉庆图案,价格十分昂贵。沈家哥儿仁尽心竭力,不辞辛苦,脑瓜子也灵光,怎奈家底儿太薄,本小利微,只能卖些便宜货,挣的钱勉强糊口,苦于没个出头之日,有心撂挑子不干了,又不忍老婆孩子跟着遭罪。

  沈阿三心眼儿最活络,说服两个哥哥,拿房产地契抵押,借了印子钱,又找乡里乡亲拆兑,凑足几十两银子,去常州打货,准备做一笔大生意。回来时走水路抄近道,怎料在太湖遇上风浪翻了船,好在兄弟三人水性不赖,挣扎着游到岸边,可那几大包木梳、篦箕都沉入了湖底,连根毛也没剩下。

  阿大阿二心灰意懒,再埋怨阿三也无济于事,到处找歪脖子树上吊。沈阿三劝两个哥哥,好死不如赖活着,留得青山在,不愁没柴烧。阿大阿二还是舍不得死,脱下湿衣裤拧干了再穿上,哥儿仁相互搀扶着,深一脚浅一脚,垂头丧气地往家走。

  天刚擦黑儿,突然咔嚓咔嚓打了几声惊雷,瓢泼大雨兜头浇下,来得疾,下得猛,转眼之间天连水、水连天,他们行走不得,躲进路边一个草棚子避雨。那里头有别人留下的破锅烂盆,还有一小堆干柴,沈阿二身上还剩了半口袋小米,沈阿三冒雨出去,在树下挖了点野菜,接来雨水,点上火,熬了一锅热粥。正待分着喝了,忽然从雨中跑来一头黑驴、驴上端坐一个黑脸汉子,到近前翻身下驴。

  他这才着清、来人身高七尺往上,肚圆腰壮,一对夜猫子眼精四射、满脑给腰胡子、穿一身粗布裤褂、背着个布裕链,腰里十字横管以着一长一疑两样烟袋锅子、手执一根拐杖,浑身上下全湿透了、滴满答答住下消水、哥儿仁刚从太湖中死里逃生,眼前冷不丁冒出这么一位、说文不文、说武不武,看打扮像是做买卖的客商,可目光中带着戾气、坐如虎踞,走若狼行,说不定是落单的响马流寇!仨人胆战心惊、哆哆嗦嗦挤到一处。

  黑验汉子冲他们一抱拳∶"三位不必惊慌,我从江北来,路过此地、避避雨就走。"哥儿仁这才踏实了,反正他们穷得铺子儿皆无,纵然来人是个戴寇、也不至于平白无故杀人害命,便让黑脸汉子坐到火堆旁、给他盛了碗热粥、黑脸汉子喝了两口,摘下身上的裕链,从中搜出一把五颜六色的鸡毛掸子,在自己身上掸了几下。沈家兄弟看得目瞪口呆,掸子是掸土的,哪能掸湿衣裳?

  可说也奇怪,黑脸汉子三下两下掸过去,湿漉漉的衣裳竟比拿火烤过的还干。只见那人又将掸子放入搭链,拿上短杆的烟袋锅子,从烟荷包里捏出烟叶,搓了又搓,揉了又揉,摁进铜锅子,点着火抽了两口,又将长杆烟袋锅子填满了烟叶,递给沈阿大来抽。

  沈阿大凑到火堆前点着了烟,哥儿仁你一口我一口地抽着。细看那杆烟袋,玛瑙的烟嘴儿,黄铜锅子又大又厚实,铸着四个字"招财进宝",又看了看探出裕链半截的鸡毛掸子。黑脸汉子也不避讳,拿了出来给他们仨看∶"此乃七禽掸子,可避地火水风!"沈家三兄弟连声称奇,暗觉此人来头不小。黑脸汉子又说∶"萍水相逢即是缘分,不能白喝你们的粥,我看你哥儿仁这是遇到难处了,不妨指点你们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