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的心眼儿挺多,这是有心借着话头,摸摸憋宝客的底。因为老窦家祖上憋宝发财,创立了杆子帮,却不让后世子孙再干这个行当,一是憋宝的难求善终,二是克制不住贪念,然而窦占龙一直琢磨不透,拿到一件天灵地宝,无异于得了一座金山,从此使奴唤婢,锦衣玉食,十辈子也享用不尽,那已经到头了,贪得再多有什么用,一顿饭还能吃下去一头牛吗?何必铤而走险继续憋宝?换成我发了那么大的财,起一个大院套子,我们一家子住进去,什么活儿也不用干,衣来伸手,饭来张口,一天三顿,吃香的喝辣的,铺细的盖软的,娶上三四房媳妇儿,生他七八个孩子,再给后辈儿孙留下几缸金子,那还有什么不知足的?

  窦老台却打马虎眼说∶"你有所不知啊,我带你拿的天灵地宝不比寻常,玉皇大帝也未必有这么一件………"窦占龙暗骂一声老馋痨,有糖不吃——你还拿一把!他竖起耳朵等着听下文,什么天灵地宝那么厉害?

  然而说话这会儿,来赶集的人已越来越多,窦老台用手一指,问窦占龙∶"你瞧见那个人没有?知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?"窦占龙顺着窦老台的手指往那边一看,街上走来一个麻脸汉子,五十来岁、端着肩膀,缩着脖子,穿一件粗布大衫,手持一杆三角旗子,比唱戏的靠旗稍大一点,挑着一面破锣和一个纸灯笼,一手拿个锣槌,走几步敲一通锣,又扯开嗓子高声吆喝两句∶"捂好喽,揣紧喽,当心蠡贼喽,留神钱袋子喽;捂好喽,揣紧喽……"窦占龙以往跟朱二面子赶过集,在大街上见过这位,县城中一有集市,此人便打着旗子敲着锣到处溜达,大白天也点着灯笼,哪儿热闹往哪儿挤。

  有人说他是官府差役,告诫赶集的老百姓防贼;有人说他吃的并非官饭,只是发下大愿积德行善而已;还有人说他在集上丢过银钱,急成了失心的疯子。窦老台凑到窦占龙耳朵边,低声对他说∶"那是个贼头儿!"

  旧时越是热闹的所在,小绺贼越多,黑白两道勾搭连环,贼头儿按月掏钱打点,孝敬衙门口的官老爷。即便捕快差役恰巧路过,亲眼看见小绺掏了谁的口袋,也会把脸扭过去,装成个没事儿人。被偷的人坐在地上哭天抹泪,引得路人围观嗟叹,怎奈谁也帮不了他。

  窦占龙身上一个大子儿没有,向来不怕小绺,但听窦老台说完,也觉得莫名其妙∶"当贼的敲着锣让人防贼,岂不是贼喊捉贼?'窦老台笑了笑,又勾得一阵咳嗽∶"咳咳咳咳…·贼人近身偷钱,无非一挤一撞,剪绺的只趁这一下,可是赶集的人多,各人放钱袋子的地方不同,或搁在裕裤里,或揣在怀里,或缠在裤腰带中,从外边看不出来,人们听见贼头儿敲着锣一吆喝,以为集市上有贼,身上带着钱的,赶紧拿手摸摸自己放钱的地方,却不知敲锣的贼头儿身后,至少跟着十几个小贼,谁摸什么地方,全让贼看得清清楚楚,一走一过,那些人的钱就没了!"

  窦占龙恍然大悟∶"岂止贼喊捉贼、简直是贼胆包天,安分守己的老百姓,做梦也想不到贼人的坏招!可我兜里没钱,一不怕贼偷二不怕贼惦记,咱一大早来到县城,究竟是憋宝还是捉贼?"

  窦占龙本想探问憋宝的底细,可让窦老台一打岔,话头又绕了回去。说到底,姜还是老的辣。窦老台不肯揭底,慢条斯理地告诉窦占龙∶"憋宝哪有那么容易?不等不憋,如何拿得到天灵地宝?

  仅仅得了一个铁斑鸠,八字可还没有一撇呢,时候未到,急也没用。

  我实话告诉你,天灵地宝不在城中,但是取宝发财,离不开此处的三件东西,这叫'宝引子',咱得一件一件地拿,不可操之过急。你先从远处跟着敲锣的贼头儿,切不可惊动了他。过一会儿,他们肯定会在贼窝子分赃,你寻个机会跟着进去,用铁斑鸠的尖嘴刺破手掌,再将鲜血抹到铁斑鸠上,然后往地上一撂,贼头儿就慌了,不论他如何求你,许给你多少好处,你也别动心,只要他挂铜锣的旗杆子,他绝不敢不给,得手之后,你拿着铁斑鸠和旗杆子,来城门口找我!"

  窦占龙问道∶"您让我一个人去?"窦老台点头道∶"对啊,我得看看你有多大造化,够不够胆子,倘若连几个蠡贼也对付不了,如何敢带你去拿天灵地宝?"

  窦占龙从小是个邪大胆,心眼儿也挺嘎古,暗暗寻思∶"且信憋宝的窦老台一次,大不了挨一顿打,打急眼了我就连喊带叫,反正做贼的心虚,横不能要了我的命。"于是按窦老台所言,盯准了贼头儿,悄悄尾随在后。那个打旗敲锣的贼头儿,在集市上兜了两圈,然后偃旗息鼓,七拐八绕来到东城小胡同里一处偏僻的院落,看了看左右无人,随即推门而入。不到半盏茶的工夫,又有二十几个看着老实巴交的半大孩子,一个个也是穿得破破烂烂,接二连三进了院子。

  窦占龙估摸此地便是贼窝了,他爹着胆子,低下头跟着一众小贼往里走,旁人也没在意他。院子里有几间破房,当中间摆着一个石头墩子。那些小贼挨个儿掏钱,全堆在石墩子上,有人没偷到钱,自行走到贼头儿跟前,把裤子往下一褪,跪在地上求打。贼头儿备了一盆盐水,盆中泡着根尺半长的藤条,他抓起浸透了盐水的藤条,狠狠抽打小贼的大腿根子。一天偷不来抽三下,两天仍偷不来抽六下,浸过盐水的藤条坚韧无比,折成对弯儿也断不了,一家伙下去当时就是一道血檩子。

  挨打的小贼眦牙咧嘴,却不敢出声叫苦,否则还得接着打。贼头儿手段狠辣,哪个小贼若敢犯上,打一顿、饿三天是轻的,三伏天逼着小贼在草地里喂蚊子,天冷时罚他在院子里喝风挨冻,活活打死也不新鲜。

  小贼们只能忍气吞声唯命是从,一个接一个交完贼赃,贼头儿还得由上到下逐个搜一遍。按他们贼道上的规矩,小绺下了货,不准私留一枚铜钱,钱袋子也不能扔,全得上交,到了贼头儿手上,必须留三天。为什么呢?以防其中有达官显贵的财物,人家万一追究下来,怎么偷来的你怎么还回去。

  如若丢了银钱的失主去衙门报官,贼头儿立马销赃,因为真正有门路的失主,绝不会去报官。

  二十几个小贼逐一交出贼赃,站到石头墩子另一头。没交的也挨完打了,仅有窦占龙一人不曾上前,呆愣愣戳在原地,不免将众人的目光引了过来。群贼上下打量窦占龙,闹不清他是干什么的,也没人认得他。

  贼人胆虚,分赃的贼窝子里来了生人那还了得?不问青红皂白,纷纷撸胳膊挽袖子,围上前去要打。事已至此,窦占龙已然没了退路,硬着头皮叫道∶"且慢动手!你们瞧瞧这是什么?"他掏出怀中的铁斑鸠,以尖嘴刺破手掌,又将抹了鲜血的铁斑鸠摆在地上。

  说也奇怪,挂在旗杆上的灯笼立刻暗了下来,烛火仅有黄豆粒大小。贼头儿见状吓得浑身一哆嗦,眼神都散了,半晌才缓过劲来,挥手打发一众小贼出去,然后冲窦占龙一抱拳∶"这位小兄弟,我明白你的意思了,今天扒来的钱全归你,你把铁鸟带走,从今往后,你走你的阳关道,我过我的独木桥,咱们井水不犯河水,你看行吗?"

  窦占龙刚才还是提心吊胆,此时见对方让铁斑鸠吓破了胆,方知窦老台所言不虚,他的底气也足了,冲着贼头儿嘿嘿一笑,骂道∶"行你奶奶个孙子,谁要你的贼赃?把你的旗杆子给我!"

  贼头儿闻言一愣,随后一脸愤懑地看看窦占龙,又看看铁斑鸠,咂嘴摇头犹豫了半天,一拳头捶在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