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7节

作品:《皇兄何故造反?精校版

  但即便如此,在场的人谁不清楚,李贤指的另立新君,指的是郕王,而非宫里那个两岁的小娃娃。

  只是身为人臣,开口进谏另立新君,已是很犯忌讳的事情,再要开口提议继位之君的人选,实在太过僭越,所以大家都默契的没有开口。

  这种事情,最适合开口的就是孙太后。

  她身为皇帝生母,正宫太后,由她来开口,命郕王继位,才是合理合法的。

  可谁料这位太后,竟然耍起了无赖。

  群臣的意思分明是另立长君,到了她老人家这里,就被曲解成了要让太子嗣位,这不是耍无赖是什么?

  偏偏这无赖刷的,群臣还都没脾气。

  事涉大位传承,过分敏感,他们终究是臣子,一旦开口进谏让郕王继位,传出去很容易被当成逼宫篡位的权臣之流。

  这……这可如何是好?

  一众大臣面面相觑,相顾无言,另一头李贤的头上也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。

  他的确没有想到,在众多朝臣都默认的情况下,孙太后还是如此执拗。

  如此一来,事情就麻烦了。

  别忘了,这个另立新君的谏言,是他头一个提的。

  这种事情,从开口的那一刻起,就再无回头之路,若是不成,那对于勋戚来说,不仅不能翻身,更会彻底失去皇权的庇佑。

  没了皇权的加持,勋戚在文臣面前,根本就是毫无反抗之力。

  更不要提他一个丰城侯,真要是被秋后算账,谁也保不住他。

  换句话说,到了这种地步,后退就是万丈深渊,这件事情,不成也得成!

  这么短短的片刻间,李贤忽然有些明白,历朝历代的那些权臣为何最终都会走到兵谏的地步。

  实在是,局势所迫,不得不为啊!

  深吸一口气,李贤咬了咬牙,正要开口,却听到身旁已经响起一道声音。

  “圣母,古语有云,国有长君,社稷之福,臣冒死,请圣母命郕王殿下嗣位,承继大统!”

  语气平和,然而却十分坚定,李贤惊讶的转过头去,却见于谦目光清朗,深深叩首。

  “放肆!”

  “大胆!”

  两道声音同时响起,前一道又惊又怒,是孙太后的,后一道又气又急,是朱祁钰的。

  孙太后是因为没想到,真的有朝臣胆敢不顾天下物议,悍然插手干预皇位承继。

  他就不怕被天下士林诟病为逼宫篡位吗?

  至于朱祁钰,他则纯粹是气的!

  要知道,国政大事不是过家家,不是一点小手段就能轻易扭转的。

  孙太后此刻装傻充愣,看似是让局面陷入了僵局,但是最多不过是拖延片刻时间而已。

  他这些日子的谋划,又不是摆着看的。

  真要是孙太后非要一意孤行,他只需力辞监国之位,再将这些日子收到的,只在高层流传的那几份军报散播出去。

  孙太后就算不想妥协,也非得妥协不可。

  除非她想再来一次群臣逼谏!

  但是这件事情要做,只能让整个朝堂百官联合来做,民心民意,才能扛下违背礼法的后果。

  除此之外,任何一人,胆敢提出这样的谏言,必定会受到天下非议。

  于谦啊于谦,你到底在想什么!

  果不其然,于谦声音落下,孙太后霍然而起,厉声喝道。

  “于谦,你想要逼宫篡位不成?天子安在,东宫有主,你竟敢发此乱悖之言!锦衣卫何在,将此贼子给哀家拿下!”

  外头值班的锦衣校尉,立刻冲了进来,虎视眈眈侍立于旁,就要动手抓人。

  然而就在此时,朱祁钰亦是顾不得其他,起身对着扑上来的锦衣卫喝道。

  “退下!”

  那几个锦衣卫相互看了看,终究没有上前。

  见此情形,孙太后沉着脸色,伸手指着朱祁钰道:“郕王,你也欲和这贼子一同谋逆不成?”

  “臣不敢。”

  朱祁钰深吸一口气,抬起了头,道。

  “圣母,臣为宗室,事涉大位,本该避嫌。”

  “然国势殆危,群臣惶惶,古语有云,主少则国疑,我大明立国百年,此等危在旦夕之时,当以社稷为重。”

  “臣断无觊觎大位之心,然此等局面,新君当立,太子幼冲,需立长君方能安天下万民之心,故臣请圣母三思!”

  顿了顿,朱祁钰迎着众臣惊疑不定的目光,开口道。

  “若圣母真认为,此乃乱悖之言,是臣蓄意谋逆,逼宫篡位,便请圣母将臣与于谦一同下狱,臣……断无怨言!”

  第78章 逼宫(下)

  集义殿中,静的针落可闻。

  孙太后气的浑身发抖,倒退两步,跌坐在座上,胸前一阵起复,却始终说不出话来。

  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,朱祁钰竟然敢就这么直接站出来。

  这种事情,哪怕是装个样子,他难道不应该力辞才对吗?

  如果说于谦刚刚的那番话,是大不敬!

  那么朱祁钰的这番话,如果不看现在的局势,单拎出来瞧,那妥妥的就是逼宫篡位之言。

  他竟然敢

  坐在榻上定了定神,孙太后眼中露出一丝凶光。

  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,那就别怪她手段狠辣了,阴沉着脸色,孙太后一副怒极的样子,连声道。

  “好,好,哀家竟未看出,你是这等口蜜腹剑之辈”

  “锦衣卫!”

  还未等到底下的锦衣校尉应答,孙太后便见到又有人站了出来。

  “太后不可。”

  是王直!

  这个外朝的百官之首,终于是按捺不住了。

  王直脸色沉重,抬头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孙太后,又看了看拜倒在地的朱祁钰和于谦,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。

  何苦来哉!

  在他看来,另立新君是势不可挡之事,但是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急,只需将消息放出去,以郕王如今在朝中的威望,太后娘娘扛不了几天,必然是会同意的。

  何必要闹到如此地步!

  这些日子,他对朝局洞若观火,但是却不愿过多插手,无非是想要落得个安稳致仕。

  毕竟他老人家已经七十岁了,要不是遇上这档子事,早就告老还乡了。

  心中叹了口气,身在其位,当谋其政,怎么着也躲不过去啊!

  上前一步,王直开口道。

  “太后,于谦所言,虽有僭越,却是实情,无论是为了朝局安稳,还是为了将天子救回,另立新君都是最优之策,所谓主少国疑,天下难安,故臣同请太后娘娘,早定大计,嗣立长君!”

  说到底,他不可能坐视太后真的将于谦和郕王殿下下狱。

  王直只是不愿在这等年纪沾惹是非,但是不等于他糊涂。

  眼下的局势,郕王和于谦,无论哪一个对于朝廷来说,都是至关重要的。

  真要是将他们下狱,刚刚有所起色的朝局,只怕立刻分崩离析。

  到时候不用瓦剌打过来,大明自己就先内乱